我是个混蛋,彻头彻尾的混蛋。等你读完了这篇文章,一定也会这样想。
大概所有初中都存在校园欺凌现象。大家合伙欺负某个人,排挤某个人。我们这里也不例外。从入学起,班里有几个人总受到歧视。很不幸地,我就是其中之一,甚至说,是被欺负得最厉害的那个。长得瘦小,脸却像猪八戒是我的错吗?家境不好能怪我吗?当然,学习成绩差不过是因为我看书超过三分钟就会觉得那些铅字全都变成了歪七扭八的蚯蚓,但这也是完全没办法啊。我记得是刚上初一不久,学校组织广播操比赛,因为我迟迟没有交服装费,所以我们班独特着装加白手套的计划泡汤了,只得穿着校服应付了事。而从那以后,班里那帮无聊的家伙便开始明目张胆地欺负起我来。不是我不想交费,只是我不愿因这种事由向家里要钱。父母在九十年代国企改革的风潮中双双下岗,正如之前所说,既然家庭经济条件不好,这点节俭的意识也是应该有的。
过了一年,上初二时,我寻到一个少受欺负的好法子,便是投靠我们班的头目——大壮。那家伙上了六年小学,又来上这所“五四制”的初中(五年小学四年初中),因此年龄比我们大了一岁,而本来生得又是五大三粗,所以在班里是当之无愧的“老大”。他也正是那帮爱欺负人的无赖的首领。“投靠”的意思,无非是认他作个大哥,平时干一些帮忙买东西之类的事。虽然还是会受到嘲笑与捉弄,但总比以前好多了。
就这样,我混到了初三。九月份开学不久,班里转来了一位女生。那天上课之前,我们班主任——一个年轻的男老师——把她领进教室,让她作自我介绍。只见那女生走上讲台,拿了一支粉笔,转身往黑板上写着什么。她个子不高,留着齐耳短发。我可以看到她左耳完美的轮廓及下方光洁雪白的面颊。她写的是“安丝雨”三个字,工整漂亮,好像是什么楷体。然后她转回来,深鞠一躬,从我的角度看真的是标准的九十度,接着便走了下去,一句话也没有说。班里只响起稀落的掌声,可能因为大家跟我一样在好奇她为什么不说话。班主任给她找了个位置,便算是正式转入了我们班。
或许你已经发现我的观察点有些奇怪。没错,当时我正坐在教室的最里侧,相对于讲台的左边,而且是在第一排的前面,相当于第零排的存在。别问为什么我会被安排坐在这种看黑板很不方便,离老师那么近,又非常尴尬的角落。只要你上课的时候用打火机烧演草纸玩便知道了。
再说回那女生。几天以后,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见过她讲话。因此我们男生给她起了一个难听的绰号,“哑巴”。
这天中午,班主任把我叫了出去,问我:“王天浩,在前面坐够没有?”
我看着他乌黑的皮鞋,说:“够了,够了。”
“如果把你的座位安排回去,可得老实一点。以后上课还捣乱吗?”
“再也不敢了。”
“行。要是再让我抓住,有你好看。”接着,班主任朝我做了个回教室的手势。看来他是准备调整同学们的座次。真是太好了。从上学期期末到现在,待在第零排的感觉简直是如坐针毡。上课时不仅一切小动作都暴露在老师眼皮底下,其他同学也会有意无意地观察我的后脑勺。被这么多人注视真的是浑身难受。所幸这种煎熬终于要结束了。
果然,下午放学前,班主任宣布要调座次,明天起生效。然后他从右侧第一排开始,一边指着座位,一边念同学们的名字。“李强,周红,你们坐在这里。王丽,刘洋……陈伟,李勇……”
大家都屏气凝神,伸直脖子等待着自己的名字被念到。“王天浩”,我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是在第四排一个还算偏僻的位置。我确信自己脱离苦海了。那么我的同桌会是谁?“安丝雨……”我愣住了。怎么是那个哑巴。好不容易回到人间,又被安排了这么一个同桌。本来我是期望能和李雪曼——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坐在一起,或者来个上课能跟我扯淡的男生也行,可现实却是那个陌生又不爱说话的转学生。真算是最坏的结果了。我不禁有些懊恼。
第二天早上,我来到教室,就掏出小刀在课桌上划了一条线。等安丝雨来了,便告诉她:“看见没?这条线,不许越过。”
实际上那条线划得很不公平,我大概占了整个桌面的五分之三,而她只有五分之二。但安丝雨仍淡淡地回答:“好。”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柔和悦耳,不是想象中如怪物一般嘶哑。明明可以正常发声,却为什么宁愿背负着哑巴的外号也不多说话呢?我感到不解。但我没有必要管这些闲事。
一天的课即将结束。放学前最后一节自习时,我早已收拾好书包蓄势待发。四下观望之际,看见同桌在写语文作业。她写在纸上的字比那天写在黑板上的还要工整漂亮。看她这么认真,我断定她的学习成绩一定不错,便请求说:“明天,借我抄抄,你的作业,怎么样?”
她看了我一眼,说:“可以。”
“多谢,多谢。”我害怕她明天会反悔,又因为白白接受她的帮助而感到不好意思,便一边用手掌用力地在课桌上摩擦,试图清除早晨刚刻的那条线,一边对她说:“这不算数了。你以后,可以越过来。”
“知道了。”她嘴角轻轻上扬。是在笑我吗?虽然不到一天我就改变主意,放弃了与她互不搭理的立场确实很好笑,但谁没做过幼稚可笑的事?臭哑巴,以后我可不会轻易向你妥协,我心里想。
“非常好。下一位同学。马作的卢飞快——”
安丝雨站起来,无助地看着班主任,显得非常慌张。这是在一节公开课上,有副校长及若干老师在场,班主任按座次顺序叫同学起来回答问题。那些问题自然都很简单,不过到安丝雨这里还是卡壳了。
“马作的卢飞快,下一句是?”老师作出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而安丝雨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
我以为她不会背这句词,便用手指着书本相应的位置,并且小声说着答案。
仍然是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沉默。几秒过后,安丝雨用连我都听不清的声音答了几个字,却被班主任催促:“声音大点。”
又几秒过去了,终于,安丝雨开口回答:“弓、弓、弓如霹雳,弦、弦惊。”
原来她当众说话会口吃。班主任说:“怎么还结巴了。不用紧张,坐下吧。”
我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公开课,有校领导在场的话,班里早就哄堂大笑了。必须承认,刚才安丝雨那副窘迫的神态以及断断续续的发音确实很搞笑。大概她在人多时会紧张,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而越是这样也就越自卑,从而更惊惶失措。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所以她才变得如此沉默寡言。我已经预见,以后她的日子不好过了。
果然,等到下课,老师们刚走,以大壮为首的一伙人就围了过来。他们缠着安丝雨,起着哄,叫道:“哑巴,说句话呀。”我站在一旁,哂笑着,只充当一个看客的角色。
安丝雨埋着头,脸羞得通红,双手紧抓着衣角,一点动静也不敢出。
“不对,以后应该叫她结巴!”一向机灵的小虎突然这么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家又开始“结巴,结巴,结巴”这样齐声高喊着。
安丝雨忽然抬起头,愤怒地吐出一个字“你……”,却又连忙收住声,把头埋得更低了。
小虎大笑了几声,然后拿起安丝雨桌面上的一本书,对她说:“不说话我就不还给你。”安丝雨没有反应,小虎就跑到窗边,把那本书伸到外面,说:“再不说话就扔下去了哦。”
这下安丝雨急了。她起身冲过去,只是还没赶到,小虎就把那书扔回给了大壮。书本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安丝雨便向这里跑来,而大壮又把书扔给了其他人。
几个来回以后,安丝雨回到自己的座位哭了起来。这时上课铃响了,小虎便知趣地把书扔到了她的桌子上。我看见安丝雨拿起那本书,抚摸着内页的折痕,默默地流泪。她是非常爱惜书本的。平时在课本上记笔记她都极认真,画线也是用尺子量着,所有的书都被精心保存,里面没有一页起角。而我的书则已磨损得厉害,几乎成了圆形,虽然现在才开学不长时间。我为自己刚才跟着同学们大笑的行为感到羞愧,却又不好意思说什么,更不可能在以后阻拦什么。如果大壮他们继续欺负安丝雨的话,就不会注意到我了吧。庆幸之后是一种自责。我真是个懦夫。
在班主任把我们训导了一番之后,同学们欺负安丝雨的行为终于收敛了一点。“谁再敢欺负人,我就把他开除。”没有用的,这句话老师已重复过无数遍,大壮他们不还是我行我素。在我看来,被人欺负了,要么拼尽全力,以牙还牙,要么逆来顺受,置之不理。如果只是不痛不痒的抗争,稍有不慎便会招致变本加厉的反扑,得不偿失。
现在,离开学过了这么久,安丝雨还是没有融入到班级中来。不仅男生欺负她,女生也都排挤她。体育课上,我常常发现安丝雨立在一边,看其他女生做游戏。她当然是想加入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至于为什么我观察地如此细致,不过是因为我坐在操场边无聊才会不住地向女生那里望去。但是跟安丝雨不同,我可是我们班足球队替补第一梯队。替补,替补!是有上场机会的,和观众绝对有着本质的差别。
又过了一段无聊的时间。这天下午,英语课上,安丝雨很意外地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这个单词应该怎么读?”
她羞红了脸,嘴巴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情况如上次公开课一样。
“怎么读?”老师站在讲台上,追问着。不知为何竟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我感觉到班里同学的胃口全被吊了起来。他们伸着脑袋,竖起耳朵,期待着什么。那次说汉语都结结巴巴让人笑掉大牙,这次面对一个发音颇为复杂的英语单词,谁也说不准安丝雨会闹出怎样的笑话。我向四周环视了一圈,见到小虎狡黠地盯着她,手半举在空中,做好了一会拍着桌子大笑的准备。对不起,要让你们失望了。当时我脑子这么一热,就站起来,向老师说:“老师,今天她,嗓子不舒服,说不出话。”
“这样啊。那坐下吧。”老师半信半疑地说。
“呜。”有人带头发出了嘘声,但谁也没有勇气站出来揭穿我的谎言。一群怂包。安丝雨感激地看着我,但我不为所动。别指望以后我会保护你。我可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我心里这么想着。
到下课时,我若无其事地溜出教室,去上厕所,却正如所料地在回来的路上遭到了大壮他们的围攻。“你是不是喜欢安丝雨?”他们这样质询我。
“绝对没有。”我回答。实际上当时我的确有喜欢的女孩子,不过是另外一个人。
“那你干嘛帮她?”
“不敢了,以后不敢了。”
他们撕扯了几下我的头发,把我作弄了一番,才悻悻地散去。又堵住教室的后门,让我只能从前门进去,结果被数学老师顺手抓住又修理了一顿。都怪安丝雨。就是因为帮了她我才这样倒霉。不过从那次英语课以后,再没有老师上课叫她起来回答问题。可能是安丝雨请求班主任跟其他科目老师沟通了一下,不再点她的名。但这些说什么都与我无关。以后我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十二月二十四日,星期一。这天我像平时一样起了个大早,向马路对面的那幢单元楼走去。前面说,我有喜欢的女生,没错,就是李雪曼——我们班班花。那段时间我像中了魔似的对她着迷。她家就在我家对面,隔了一条马路。因此每天早上,我都会往那栋楼下她的自行车车筐里放一个苹果,然后才坐公交上学。已经坚持了快一个月,我相信迟早她会被我的诚意打动。至于为什么选择苹果,那是因为我爸就是菜市场外面卖水果的。而苹果这东西四季常有,每天偷一个出来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也可以说是自己吃的。
今天也是如此。我把苹果放进了那辆粉红色坤车的前筐,默默祈祷着什么。正准备走时,与从楼道里出来的李雪曼撞了个正着。
“等一下。”她对我说。过了一会儿推着自行车走过来,把那个苹果塞回我的手里,面无表情地说:“以后别来烦我。”就骑上车离开了,一秒也不肯耽搁。
我呆愣在原地,知道自己的追求计划彻底失败了。我连被她讨厌的资格都没有。赶到学校,我把那个苹果“咚”地一下扔到桌洞里,然后把书包放进去,才渐渐从打击中回过神来。也罢。凭几个苹果就想收买女孩子的心,这种想法还真是可笑呢。
这一天在无聊中度过。下午最后一节自习即将结束,马上就要放学。我又提前收拾好了书包,随时准备开溜。而同桌安丝雨仍伏在案上认真地写着作业。百无聊赖之际,我在桌洞里摸到了那个冰冷光滑的球形物体。也没多想,我就把它拿出来,递到安丝雨面前,说:“这个,送给你。”
她抬起头,略显惊讶,然后放下笔,接过去,说:“谢谢你。”
我想起今晚是平安夜,明天是圣诞节,便做个顺水人情,对她说:“圣诞快乐。”
安丝雨低下眼帘,小声说道:“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其他缘故,她的脸看起来很红。
我明明记得那个苹果早上的时候看起来还鲜红欲滴,香甜诱人,可现在到了安丝雨手里,却相形见绌,黯然失色。上面还有一块不小的褐色圆斑,可能是我不小心挤坏的。这样寒酸的礼物可配不上她的感激。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而下课铃适时地响了起来,我便向她说再见,然后迅速离开了教室。
我不知道安丝雨将怎样处理那个苹果。应该会带回家,然后可能吃掉也可能任它烂掉。但我能想象出李雪曼是怎样对付之前我送给她的那些苹果的。面无表情地从车筐里拿出来,接着扔到路边的绿化带中。在今天被当面拒绝以前,我还傻傻地坚信她是在路上吃掉了所以每次上学都不见她拿着苹果。现实就是如此。对某些人,无论你付出多少努力,花费多少心血,哪怕被砍去双手双脚,他们也不屑于相信你的一片真心诚意。
这学期很快结束了。寒假也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下学期开学,第一次班会时,学校统一组织大扫除。我拿了一柄扫把便飞奔去了卫生区,就是操场边我们班负责打扫的一片区域,然后开始放羊,不干正事。反正在这里班主任也看不到。大壮他们留在了教室,应该是想逗女生玩。我对那类事情不感兴趣,而且我真的非常讨厌打扫卫生。平时我也是不干值日的,所以每次放学才尽可能快地逃离教室。本来清洁工作就应该交给专职人员来办,我凭什么免费给学校干活。说起这个,假期里的“护校队”,就是每班轮流组织团员到校扫除垃圾,也是没有酬劳的。这正是我尚未提交入团申请书的主要原因。要不然,我怎么可能上到初三还不是团员。
看着身边那位高个同学用大笤帚努力地清扫地面上被风吹下来的枯树枝,我觉得自己一点活都不干也不好。但要问我会不会帮他,我可以明确地回答:绝不!于是我拿着扫把在校园里面乱转,却在清洗池那个方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安丝雨。
她正拖着三个拖把向水龙头走去。本来穿的衣服就很厚重,行动不便,这下更显得举步维艰了。有一瞬间我想上去帮助她,但内心经过斗争还是决定不能打破绝不干值日的原则。在确信她没有看到我以后,我就悄悄地溜去了操场。上学期期末考试,安丝雨考了全班第四名,在被那样排挤的情况下还能考这么好真是了不起。而我受的欺负少了却只考到倒数第三。只是失误,平时我可以排进前四十名的。不过班里其他人并不买安丝雨的帐。比如文艺委员,兼任学生会文娱部副部长的周红就造谣说她作弊。看来大家都不信任安丝雨,还是在讨厌她,所以她才会被安排一个人涮洗三个拖把这种活。果然,大扫除时跑来卫生区才是明智的选择。
此后的几日一切正常。同学们很快进入了开学的状态。这天中午,我较早来到了教室,却发现安丝雨的桌面上被人用粉笔写了“结巴结巴”、“作弊去死”之类的字眼。我很庆幸相邻的我的桌面是干净的。之后我当机立断跑去了厕所,估计安丝雨差不多也到了学校,才走回来,果然看见她用湿抹布擦了桌子,接着又用卫生纸擦干。我假装不知道发生什么,问她怎么了,她只摇摇头。这样我便心安理得地不去帮助她,以免那帮无聊的同学发现后转而欺负我。
第二天,我看见安丝雨的桌面被人用粉笔涂了个面目全非。这次可能嫌麻烦没有写字,但留下那些印迹至少需要磨掉半支粉笔。以后中午要晚点来了,我边这么想着,边走去厕所。到第三天,谁也没有料到班主任把那个中午放学后留在教室,在安丝雨桌面上乱涂乱画的家伙抓了个现行。
“往后谁再浪费、破坏公物,我就让他把粉笔吃了!”老师放出狠话。扣上“破坏公物”这顶帽子,想必以后谁也不敢继续那样做了。
与上次相似,班主任发过火后,同学们欺负安丝雨的行径又消停了一点。但我觉得,这只会酝酿更暴虐的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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